海边的异邦人,她的孤独像潮水般漫过我们的心
那是个初夏的傍晚,我蹲在礁石边捡拾被浪花推上岸的玻璃瓶。突然听到身后“咔嗒”一声,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褪色卫衣的女孩,正跪坐在潮湿的石头上。她脏兮兮的裤脚沾着海藻,手机支架歪歪扭扭地立在沙滩上,镜头对着远处翻涌的浪尖。

“你在拍什么?”我一边递给她块干净纸巾。
她愣了一下,指尖在屏幕上划动,递给我看定格的画面——夕阳把整片海面染成青铜色,几只白鸥贴着浪尖俯冲。镜头里只有这些,连她的倒影都没有。“我在记录潮汐,”她说,“涨潮退潮都是借口,没人想知道这些的。”
一、相机里藏着二十四个时区的叹息
后来知道她叫小异,来自内陆一个工业城市。三岁时随地质勘探队的父母迁居海边,二十岁那年拿着相机和地质锤离家出走。
她总说相机里装着全世界的时差。我蹲在她破旧的工作室里看她冲洗底片,暗房里漂浮着氰化物特有的刺鼻气味。显影槽里泛起的雪花纹路,让我想起妈妈从前寄来的明信片背面那圈退潮后的盐渍。
“为什么非得让人看见完整的海?”她把一块滤镜扣在镜头上,镜头里的浪花瞬间变成墨绿色的褶皱,“缺角的照片反而完整。就像有人把黄昏撕成碎片,才能摸到光的棱角。”
那晚我们聊到便利店打烊。她说起十二岁时第一次遇见台风,卷帘机轰鸣着落下时,她蜷缩在矿石标本柜后,把最后的氧气留给相机电池。
二、我们都是海风里的候鸟
上周在渔港碰到推着板车的老船夫。他认出小异的衣领上别着的蚌壳吊坠,掏出半包烟叶塞进她背包。“去年那场飓风,你爹在远洋船留下的位置,又该有人补上了。”
小异蹲在船尾帮渔嫂捡散落的蟹笼,指甲缝里全是墨绿色的海锈。她总说会定期回老家的县城,不过是等信号灯变黄时,隔着玻璃箱看站台上的羊肉串贩子。
那天她在废弃的灯塔爬上爬下。我听见她对着镜头说:“云层下面压着二十年前的海平面,和二十年后的海平面对不上茬口。”我把藿香正气递给她时,发现她掌心贴着张火车票——日期是七年前的返程票。
三、镜头里的第三种蓝色
有人叫她怪咖,说她对着潮沟拍得比拍照冲浪的男孩还虔诚。其实那片暗蓝色的礁缝里,藏着六种贝类的产卵路线。
我跟着她走遍整片海岸线时才发现,所有警示牌都被她用自织的线绳串成风铃。涨潮时叮当作响,像是在唤醒那些被海藻缠住的潮汐钟。
她教我辨认退潮后的化石,说真正的化石摸起来总是带着湿润的沙粒。“就像有些人总想用保鲜膜裹住光年,”她说着递给我片防晒膜,“这才是真正的透明塑料。”
最后看到她时,夕阳正好卡在云层和海面的切口。她蜷在老船坞铁门后晒太阳,口袋里装着两张返程票——一张刚买的,一张潮水浸透的残根。
我琢磨着该不该提醒她退潮的时间,直到听见铁轨尽头传来我辨认不出来的潮声。或许她早该是那列缓慢驶过的绿皮车,车窗上凝结着既不是朝霞也不是海雾的霜花。
我们总以为自己来自海边,不过是被浪涛打散的贝壳纹路。那些总往海里钻的陌生人,说不定正隔着时区的洋流对我们微笑。